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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中刨食
发布时间:2016-07-22 信息来源 : 中国航天网

鸡觅食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用爪子在地里扒来扒去。有时一堆整齐的吃食,鸡也要去扒。乡下人骂鸡贱,于是有句话:“鸡不扒就没得吃。”

我老家的人挣扎在薄田瘦土间,生存不容易,就如同鸡一样,在土里刨食。

每年开春,雨照例是细细地下,缓缓地下。如丝的春雨在屋外下,雨帘封门的日子,男人女人都在屋里忙开。谷种在这里浸到了缸里,男人们每天早晚会把手伸到缸里抄上一把,看谷的芽眼。露出了一点点芽,男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这里的土话叫“破胸”。

水田窄窄瘦瘦、弯弯曲曲,如山里的汉子的身形一样,挤在高低不平的坝子、山垅里,在大地上刻画着一道道等高线。冬天已经将田翻开,叫“起老荒板”。黝黑的泥块,倔强地袒露着胸脯。老牛喘着粗气,甩着尾巴在田垅里来回徘徊着,尾巴甩着好看的抛物线,泥星子溅在男人的脸上,也不恼。铁犁如刨子,刨出的黑泥如同刨花,一条条地翻开来。

农历三伏天,正是“双抢”的日子。早稻抢收,二晚抢种,忙得跟打仗一样。老人、孩子,没有一个能闲得着。凌晨三点多,就得起来吃早饭。趁着早上天气凉的时候,到田里收割。收割的稻子很快就会被烈日晒蔫了,于是正好来脱粒。黄灿灿的稻子,很是诱人,散发着没来得及褪去的泥土的芳香。我印象极深的是村里的三叔公,背黑得像一块炭,挑着沉重的湿谷担子,背压得像一张弓。一路上不说话,也不擦汗,沉默得就像村口大樟树脚下的那块关门石。我记事时,他约摸就有五十多岁了。

收完了的稻子,放在家里晾晒。老人如同照料孩子一般来照料这些粮食。烈日下会反复地翻晒,让稻子均匀地蒸发水分。

伏天里,暴风雨拼命来凑趣。午后,前一刻还是烈日当头,顷刻间乌云密布。天空瞬间黯淡下来,几个惊雷,雨仿佛就要从天上用大盆倒下来。

暴雨来临前,村庄仿佛大战前的骚乱。大人们用急躁的骂喊声唤着贪玩的孩子赶紧回家抢收谷子。从各家的屋里跑出来的,丢下了手中的牛抢着跑回家的,肩上扛着担子也往这里飞奔的,各路人马纷纷攘攘,互相提醒收衣服、抢谷子的声音在村里回荡。有抢收完的,不用招呼,直接跑到邻居家里帮助,加入到抢收的队伍中。有大人不在家的,几个孩子顾不上谷子里沾到皮肤上的瘙痒,也在拼命地抢收。一旁的大人们赶紧来帮助。若是终于在暴雨来临前的那一刻把最后一筐稻子抢到屋里,都会欣慰地对视而笑。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人们把晒得滚热的稻子刚刚放在堂屋,屁股都没坐热,暴雨又走了。更有甚者,“伏天落雨隔牛背”,有的老人便开口咒骂:“磨人的天,就是不让人歇一下!”

记得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回到了半下午,我的肚子饿急了。打开装菜的橱柜就准备装稀饭吃,外面正传来抢风暴的呼喊声,我一紧张,一摞蓝边碗被带了下来,摔破了四五个。事后,别人抢风暴我抢吃的故事一直在亲戚圈中传到我读中学。

“千犁万耙,不如早插一夜”。抢着种下去了,田里的二晚秧苗过了半个月二十天的样子,秧株稳了下来。二晚要水,山里的田靠的是水塘土堰。守水成了头等大事,有的时候,一守就是一个通宵。看着金贵的水灌到了自己的田里,干渴的秧苗似乎露出了笑脸,守水的人看着风吹过绿油油的秧苗,也会由衷地露出微笑。

那时乡下还有碾米房,乡亲们把碾米叫“机米”,以此类推,“机麦粉”、“机玉米粉”各种。家里五个人,一个月几乎吃掉一担谷。常是天没亮,父亲从悉悉索索地从楼上的木桶里倒出一担谷来,挑着去两里外的机米房里,那里还要排队。米机回来,有时天刚好亮,早饭也熟了。吃完,又去做事。米和糠混在一起,装在两只箩筐里,还有一个蛇皮袋装的是纯糠。谷与米一般是十比七的比例出产。米机回来,是不能直接舀出来做饭的,还得用一种特制的农具扇去混在米里的糠粉。这种农具还有一个谜语:“远远看见一匹马,近近看见无马头,吃要吃三斗,拉要拉三样。”这个过程叫“扇”,延伸下去,有“扇谷”、“扇油菜籽”等等。看着汗水变成了粮食,在土里的“刨”终于有了结果。看着一粒粒米从风仙的屉口里冲出来,这个过程人是开心的。即使米糠也一点都不浪费,掺在猪潲里,挺好的。

在收了早稻新米的日子里,正好七月半鬼节到来。从村里的老人那里借来一块印模,买上几张白纸,印出自己独有的冥币。这仿佛都不是主题,真正的主题是做新米粑,再买点肉。好歹是个节日,吃着新米粑,大人们舒缓一下“双抢”过后的疲劳,孩子们则聚拢在一起,交互品尝着各自家里的吃食。暑假也快要过完了,吃完了这个,又是一年开学季到来。

主粮解决了,刨食的人才有心思去地里弄些副产品。

玉米地里套种着西瓜,稻田的埂上见缝插针地种着白白胖胖的香瓜和西红柿,偏远的瘦地里种着种下去就能长的南瓜,就连院墙也利用了起来,丝瓜的藤蔓已经将墙装饰成了一幅绿色的画,那画上还有刚刚开出的黄花和带着露珠的嫩丝瓜。

乡下的时光和生活的场景总是这样走入记忆,又走入梦境,像人的血液,怎么也不能从身上舍去。离别了乡村,许多在土里刨食的人进了城生活。

我的父母虽然年过六旬,却在工厂里打工,成了工人。我劝他们别做了。

母亲却说:“你别说我们呢,三叔公都七十岁了还在厂里当看门人了!”

父亲接过话:“我们弄惯了,跟鸡一样,不刨食就难受的!”

在土里刨食的世世代代的父老、父母及我都是大地的子孙。刨食就是我们在大地上的歌舞,是融入我们血液里的亘古不变又汹涌澎湃的壮丽诗篇。

(作者:张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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