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农历七月，我都有个禁忌，晚上坚决不让孩子单独外出，更不准她们去有水的地方，时刻警惕着她们的嘴，不能让他们说出不吉利的话。

老家流传一句谚语：“七月半，鬼找伴”，传说七月是阴间放假的日子，鬼魂们都会到阳间来渡假，所以七月被蒙上一层神秘而恐惧的色彩。那时候，大人们耳提面命地告诫我们，千万不能在七月乱说话，晚上不要一个人出去，更不要去水边，因为水鬼在这个月最喜欢寻找替身。

记得有年的七月，母亲去照顾生病的外婆，从未离开母亲的我，常常因为思念母亲，一个人在野外独坐至黄昏，看着夕阳逐渐隐退，金黄的水稻被镀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露珠悄悄地爬上了草尖，远处有大人呼喊着孩子回家，一群鸭子摇着肥硕的屁股，唱着饱满的歌融入炊烟中。

稻田的尽头，黛青色的池塘在夜色里越发欢畅，池塘的一角有个小桥，说是桥，其实就是几块石头垒砌而成，石头上有精美的雕刻，女子眼波流转，水袖长摔，男子儒雅风流，白衣飘飘。村里人常说，过桥时总能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特别是到了每年的七月十五，还能听到唱戏，声音时而哀婉幽怨，时而慷慨激昂。

晚饭的香气匍匐着来到了鼻息间，恍惚中，我似乎听到母亲的呼喊，来不及多想，答应了一声就飞快地往家跑去，可是，整个屋子都找遍了，却不见妈妈半点身影，不甘心，又去婶婶家找，当婶婶得知我说听到妈妈的呼叫声时，她连忙惊呼：“不得了，这孩子被鬼叫了，肯定得大病一场。”

因为长时间坐在潮湿的地面上，我发起了高烧，母亲第一时间赶了回来，他们笃定地认为，我因发烧而胡言乱语是因为我的魂被鬼勾走了，如果不赶紧喊回来，我将命不久矣。母亲被吓得哭了起来，在婶婶的指点下，她去请了乡里的神婆为我“喊魂”，她买来比往年更多的黄纸，在漆黑的夜晚，找一个十字路口，用石灰画一个大圈，在圈里烧几堆黄纸，边烧边念叨着，请求阴间的鬼神不要带走我的魂魄。等圈里的黄纸燃烧完后，母亲又在石灰圈外给那些孤魂野鬼们烧纸，诚惶诚恐地申请免打扰权。

平时忙得不见人影的母亲，这次却日日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夜夜在我半梦半醒间，用拖长的声调呼喊着我的名字，那样的夜晚，那样的声音，是那么的诡异和温暖。

离开家乡很多年，常常想起那个会唱戏的小桥，想起独坐黄昏时闻到的稻花香，想起路口燃烧的黄纸。正如青年作家蔡崇达在《皮囊》里写到：“我知道那种舒服，我认识这里的每块石头，这里的每块石头也认识我，我知道这里的每个角落，怎么被岁月堆积成现在的光影，这里的每个角落也知道我，如何被时间滋长成这样的模样！”家乡总是隐晦地刻在骨子里，平时潜伏着，只有在某个特殊的时刻，才以特殊的方式提醒你，无论走多远，灵魂仍然在某个地方搁浅，正如每年的七月，那么固执地镌刻记忆里，成为挥不去的乡愁。

（作者：陈会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