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见那些离开了家乡来城市讨生活的农民工们,我时常会想起我的父亲。
我还在读书时,父亲总会趁着农闲去城市找各种活干,修公路铁路、建桥或是盖房子,用他那双满是茧子的手辛勤劳动所挣的钱将我和姐姐一路从初中供到了大学毕业。
父亲喜欢以“泥腿子”自居,但是我知道他在年轻的时候也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父亲读高中的时候正赶上文革,在那个年代高中算高学历,他成绩也很不错,尤其是数学。但高中毕业的那年,高考被取消了,知青开始下乡,父亲去了海南当兵。还在服役时爷爷安排他和我母亲订了婚,复员后便有了姐姐和我,从此他一辈子都守在那湘江支流旁边的土地上。
其实父亲不是没有叛逆的念头,在当兵那会儿,部队准备抽调优秀的士兵去开发“北大荒”,父亲十分动心,但是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考虑到“家里你爷爷和奶奶”,终于忍住没去。父亲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在我高考前一个月的家长会之后,在我高中也是他母校的操场上,言语中满是感慨,这也是我记忆中父子之间唯一的一次谈心。
父亲脾气很倔,也很火暴,我和他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张,因为年少时的叛逆,也因为父亲简单粗暴的棍棒教育。小时候的记忆中关于父亲的部分,大都是挨打,打的工具也很固定,用竹枝条,抽打在身上有种令人心悸的疼痛,却不会破皮,更不会伤筋动骨。某次闯祸后父亲恨我不成器冲着我吼:“你就是一块钢,我也要打熔你!”那情景到现在依然刻骨铭心。
高考后即将远行读大学的某天,和邻居一起闲聊,一个看着我长大的隔壁老奶奶将一段往事当笑话讲给我听,说在我刚刚出生不久,我父亲大白天喝多了米酒,跪在我的摇篮面前,对着正在睡觉的我放声大哭:“孩子啊!你老子这辈子就这样了,一辈子就在田坑里,你以后可得给我挣点气啊!”现在在外地远离父母,回想起当初听到的那段往事,心里都会微微发酸。渐渐成长后,我才开始理解父亲的用心良苦,父亲将他曾经的梦想和希望寄托在我和姐姐的身上,正是如此,才拼死拼活送我们读书。父亲对我的那份情感,也许简单,也许过于粗暴,却朴素、深沉而不浮华。
父亲一直认为,在我考上大学进单位之前,我和他一样是个农民,于是我从5岁开始就下田插秧,上山捡柴。
在上大学前的暑假,我也体验了一回农民工,在县城的建筑工地上干了十多天,充分体验到了父亲的艰辛。那时候我还是一个身材清瘦却精壮的小伙子,手也和父亲一样满是硬硬的茧子。那段日子,在三十五六度的炎炎夏日里挑着近100斤的砖头能爬上十多米的高楼,晒得乌黑,到了晚上扒几碗饭洗个澡,睡一觉第二天早上照样生龙活虎。
前年夏天我回家帮家里搞了一天“双抢”,结果浑身酸痛,晚上睡觉平躺也不是侧卧也不是,翻个身都得犹豫好一会儿,接连几天都不敢做大的动作,整天病恹恹的,被父亲一顿数落。
现在父亲年龄大了,家里也宽裕起来,用不着再去外地讨生活,但是他依然闲不住,守着几亩水田菜地和门前的小鱼塘,养几只鸡,吃的米和时鲜果蔬都是自己种的。偶尔养头猪,等我和姐姐过年回来杀了吃,这些猪肉、蔬菜和土鸡在城市里可是难得的安全又美味的绿色食品。
出来读书工作后,在家里的日子变得越来越短,像做客一般。父亲老了,白头发多了起来,烟瘾还重,总是咳嗽。这让我也慢慢体会到了他当年在部队做抉择的那种心境。在家的时候我会陪着他喝点米酒、打打牌、聊聊天,不需要以金钱或者礼物的方式,简单而朴素,也是尽孝。
(作者:江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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