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姥姥最多的情感大概是愧疚。
每次想起姥姥,仿佛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姥姥房间里的那股药味似乎已经浸入了墙壁和家具,在她离世多年后,仍旧安静地散发着。
姥姥一直患有类风湿病。在我很小的时候,姥姥只是关节偶尔会疼痛,尚且可以帮爸妈照顾我,从我还在襁褓之中,一直到我可以一扭一扭地和她一起去逛家门口的菜市场。姥姥每次蹲下去挑菜的时候总要叮嘱我拽紧她的衣角,每挑一点东西就要回头看看我是不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她身后。有时候,姥姥会把着我的小手捏捏看蔬菜够不够新鲜。
姥姥是南方人,每次见到荸荠和菱角,总要买上一些,回到家里煮熟了剥给我吃。菱角是很难剥的,能吃的东西又少,姥姥每次都用缝衣针把菱角仁挑松动了,直接倒在我的嘴里,再把缝隙里残留的果仁细细地刮一刮自己吃掉。
荸荠的甘爽和菱角的香甜总是让小孩子欲罢不能,每次我想再偷吃几个,总能被姥姥发现,她就会“啪”地轻拍一下我的手背,“这些是留给你爸妈的”,边说边拿起一个荸荠或者一个菱角剥开,“最后一个,剩下的不许再偷吃”。
姥姥家有一台年头很久的缝纫机,我几乎从未听见过它的响声,听妈妈说当年姥姥为了供养几个孩子,酷暑寒冬没日没夜地给人家做衣服,才落下了病根。
因为疾病,姥姥的指关节慢慢肿胀变形,不能再做缝纫或者剥菱角这样细致的活,她一直念叨等手好些了,要把我穿小了的棉裤改得长些,直到最后也未能如愿,那时她已经不敢再碰冷水,手掌也不能再正常张开。
姥姥很坚强,能让我意识到她的类风湿在不断加重的只有她房里从未消散的药味还有种类和数量越积越多的药物。小时候我只觉得那是些我不可以动的包装盒,后来我知道了那是姥姥日渐增加的病痛。我从未听过姥姥痛苦地抱怨或者呻吟,反而时不时能听见姥姥哼唱一小段黄梅戏哄我开心。
上了初中,我的课业负担和姥姥的病情一起不断加重,到了我读高中的时候,姥姥竟不能走路了,等我读高三的时候,卧床的姥姥已经不能自己坐起来了。我因为课业繁忙常常不能去看望姥姥,只能通过电话陪她说说话,我依旧听不见姥姥说她的病痛,只能听出她的气力减弱得很快。
模拟考试的那几天,妈妈告诉我,姥姥因为类风湿综合征影响到了心肺功能在住院治疗,可是当我结束考试打算去看她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在了。妈妈告诉我,姥姥住院期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除了在考试的我,其他家人都守在姥姥身边,她总是在清醒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环视,像是在寻找什么,欲言又止,目光便黯淡了下去。姥姥临走之际,一再嘱咐妈妈不要叫我去看她,她知道我学习很忙。
我在姥姥走之后3天的葬礼上见到了她。我仿佛又闻到了那股中药味,听见了那段熟悉的黄梅戏。整整3天,我止不住地哭泣,因为想念,更因为愧疚。姥姥病危的时候经常要把在旁照料的妈妈赶回我身边,还总是自责占用了妈妈太多本该用来照顾我的时间,听到这些,我愧疚得哽咽心酸。几个月后,我带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去拜祭姥姥,这可能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姥姥过世的5年里,我经常想念她,那种心酸始终未减。今年,我把这份想念和愧疚化成文字,我知道,姥姥一定看得到。
(作者:杨础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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