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建印:冷暖有度 求索无限

     来源:中国航天报  发布时间:2019-06-11

苗建印,这个出现在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2015年度航天创新奖光荣榜中的名字,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还频繁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去年4月,央视《新闻联播》“时代先锋”栏目播发了他所在科研团队的创新事迹,随后《人民日报》、新华社等中央级媒体也对此进行了集中报道。

5月,在劳动节特别节目中,他被请上舞台,讲述其团队为中国的“嫦娥”、“玉兔”、“北斗”缝制“冷暖衣”的攻关经历。

6月,集团公司五院总体部第五研究室热控产品及预研组被授予“苗建印班组”牌匾。

10月,在集团公司召开的班组建设推进会上,他代表班组作了题为《用硅谷模式打造班组创新基因》的经验交流。

11月,他入选2016年科技北京百名领军人才培养工程。

……

苗建印坦言,过去这一年中的“高曝光”状态让他有些不适应。“不习惯被关注,更喜欢静静地做研究。”

而在过往扎根航天的16年里,这位热控专业的总工程师始终保持着默默耕耘的姿态。

“首席”苗建印

如果没有成为热控专家,苗建印或许会成为一名行政领导,也或许早已“下海”成了商人。尽管有万般可能,他还是最满意、也最在意自己的“首席研究员”头衔。

苗建印进入航天时,正值我国航天事业尚未回暖,大批人才出走之时。逆势而动,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一个平台比中国航天更适合搞热控研究。”从此,这位痴迷技术的工程师,满脑子便都是卫星冷了热了的事情。

热控系统之于航天器,如同衣服之于人。苗建印所从事的工作就是为航天器设计并制作合体的“冷暖衣”,确保航天员和飞行器上所有设备在适宜温度下良好生存或运行。

尽管被称为热控领域“王牌军”的苗建印班组已为载人航天、月球探测、北斗导航等重大航天工程中的100余颗航天器贴身打造过“冷暖衣”,创造了交付产品100%合格、在轨无一失效的奇迹,然而见过“大风大浪”的苗建印如今依然感慨,他遇到的最具挑战的热控难题,“非嫦娥三号任务莫属”——要研制一套能抵御月球300多度温差的热控系统,重量却只能是美苏同类产品的五十分之一。

要让探测器能耐受月面每轮至少14天的多次、持续“冰火两重天”的考验,这样的目标曾一度将研制团队逼到近乎绝境。“光是技术风险点,我们梳理出来的表格就有40多页。”团队成员张红星介绍。

“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团队领头人苗建印始终有着一股子技术自信。攻关过程中,研究室与分系统之间对于技术要求的提出和实现存在分歧,难免“掐架”。苗建印顾不上其他,拍着桌子说:“任务不能原地打转,得边推进边修正方案。”对技术着了“魔”,苗建印跟同事们随时在办公桌前、白板旁、台阶上,或坐、或站、或蹲,就能就某一问题激烈地讨论起来……

仅用8个月,苗建印便带领班组成员在全球首创月球重力驱动两相流体回路技术,解决了无电源供给下的探测器月夜生存难题。

唯物主义者苗建印也碰到过被其称为“仿佛幽灵一般”的技术困境——一次试验中,嫦娥三号探测器的一个数据总是与理论值差零点几个瓦量级。大家把各种原因都分析过了,还是没有解决。苗建印趴在试验大厅熬了一整夜,突然在凌晨3点迸发了灵感。他赶紧让后方建立起数学模型,证明了其推测的正确性。

“这给我们提了醒,从事科研工作,既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事后,苗建印对他带的几个研究生教诲道。

苗建印不仅对热控专业钻研得深,对航天其他领域也涉猎很广。他办公室里有个小白板,上面总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推导。同事们甭管有哪方面技术难题,也都爱来找“苗专家”释惑。

苗建印过硬的专业技术也引来了国内外公司的“橄榄枝”和年薪百万的诱惑,一个外企老总的位置为他一留就是3年。周围有一些朋友劝他去挣大钱,思来想去,苗建印还是割舍不了航天情,“外面天大地大,不如中国航天给我们提供的平台大。”

除了不恋钱财,苗建印对官衔“也不怎么感冒”,长期坚守在基础研究和产品研制第一线。入职第一年,面对机关工作机会,他婉言谢绝;工作第四年,单位希望他做管理工作,他不为所动;后来,热管组组长、室副主任这些职位,苗建印虽临危受命过,但每次都是干几年便主动让贤,自己又躲到幕后全身心地投入研究工作。

“还是最喜欢做技术。”苗建印“任性”地笑着。

爱国者苗建印

“我要把自己所学用在国内的热控专业上,国内才是我实现梦想的地方。”

2011年5月16日,美国“奋进号”航天飞机助推“阿尔法磁谱仪2”飞向太空。早在2005年,诺贝尔奖得主丁肇中教授便广发“英雄帖”,希望有团队能接下磁谱仪精密温度控制项目。

“这是我40多年遇到的最难的实验,甚至比当初为我带来诺贝尔奖的实验还要困难得多。”丁肇中回忆说,由于要求非常高,欧美无人“应战”。苗建印却带领团队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别的国家不敢接的任务我们不仅有能力来做,而且可以拿出更好的产品。”

对这个实验要突破的控温储液器关键技术,需要重点解决材料、控温和毛细结构设计这三大难题。苗建印班组白天找资料、查文献,开会研讨思路,进行头脑风暴,晚上还要与欧洲方面开电话会议并及时收发电子邮件,常常24小时连轴转。

进行电话会议的时候,苗建印要面对来自近20个国家的合作伙伴。“不同口音,加上电话噪音,刚开始我们一听就晕了。”于是,平日英语不错的苗建印,白天又多了一项任务——翻看前一晚的会议纪要疯狂补课,同时查阅大量英文背景知识。差不多一个月后,苗建印能听懂的会议内容越来越多,并逐渐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了。

后来,苗建印班组攻克了国际首套两相控温储液器,为丁肇中团队探索反物质科学计划的成功开展,提供了关键技术支撑。当几乎笔直的控温曲线完美展现出来时,国外同行心服口服。丁肇中更是在各种场合盛赞中国航天人。

随着苗建印在业内影响力和知名度的日益扩大,国际热控会议频频邀请他担任主席或执行主席,作大会主题报告。会上,苗建印常常提出建设性意见,赢得与会者的广泛认同。

自从接下嫦娥三号任务之后,苗建印越来越难腾出时间出国参会。但只要有会议在国内召开,他都尽量前往。“我希望能代表中国在热控领域发出声音,也希望将国内外最优质的资源整合起来,推动专业技术发展。”苗建印如是说。

“强硬派”苗建印

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于内心深处,苗建印却是个有股狠劲儿的“强硬派”。

2006年,苗建印任组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图纸进行了电子化并进而开展生产线设施建设。他带领班组成员连续两个月高强度工作,梳理产生多达200余份的产品化体系文件,精炼出10余种经典热管型谱。

“这样‘变态’的工作强度,铁打的人都要熬垮了,可苗组长在大家走后,自己还在办公室继续审核文件。”组员郭霖感慨道。

也曾有外国公司想要购买苗建印班组建成的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国际先进生产线,被苗建印用坚定的“NO”拒绝。“热控核心技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要把眼光放长远些。”他说。

苗建印对完美的追求是无止境的。在开发世界上尺寸最小的宇航级热管时,高难度的工艺要求让厂家不愿接手。“没关系,我会到厂里和你们一起做。”苗建印“不依不饶”。

之后,他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就开车到近百里外的工厂,与工人师傅们同吃同住,一起研究打磨产品。他还亲自上阵,对产品进行调试。爱到一线去的苗建印让很多工厂领导多少都有点发怵,因为“不知道他一拍桌子,又发现了什么问题”。

“怕”苗建印的人还有他的同事和学生们。每当重大任务来临前,作为班组领头人,苗建印不仅自己冲锋在前,还常常得硬着心肠放狠话:“我不下班,团队里谁也不能走。”苗建印对年轻人的专业要求也近乎苛刻:论文的每一条理论推导都要亲自复核,每一项实验结果都要认真比对,每一个不合预期的实验现象都要反复推敲……

有一年,苗建印培养的一名博士生何江在提交毕业论文前,特意找了几位知名专家预审,得到一致好评。于是,春节前,他很有信心地把论文提交给苗老师。节后,他收到了修改意见。“苗老师竟然用假期中的5天,对论文进行了逐字逐句的修改。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见,已经足够重写一篇论文了。”何江惭愧地说。

后来,他留在苗建印班组,成为班组中的一名技术骨干。他在多个场合深情讲道:“苗老师不但是我的学业导师,更是我的人生导师。”

“我其实并不担心团队的技术储备,现在的年轻人能力都很强。我怕的是,由于我的失职,让一批接班人没有掌握严谨的做事方法,这将危及我们事业的根基。”苗建印认为。

好人苗建印

身边的朋友都说老苗“傻”。“见过‘公器私用’的,没见过‘私利公用’的。”

项目未立项时,急脾气的苗建印一刻也等不及,自掏腰包购买装置开展起攻关;带过的一名自培研究生毕业后因家庭困难,不得不回老家工作,苗建印不仅帮学生在老家联系了单位,还偷偷替他把数万元研究生培养费给交了,太了解他性情的妻子一个“不”字都没说……

当“老苗”还是“小苗”的时候,他爱管闲事的“热心肠”已经显现。看到宿舍几个同学找工作的时候手头紧,他就把自己所剩不多的钱拿出来给大家救急。

时至今日,同学们在各自的岗位上都“混得不错”了,仍难忘他雪中送炭的情谊。哥儿几个一喝醉酒,忆起当年,最爱给苗建印打电话。“苗儿啊……”电话接通,对方往往唤着老苗的名字,便哽咽得说不上话来。

苗建印在工作中执著得不留情面,却没有遭人记恨,相反人缘出奇得好。看到记者来采访他,在总体部的星空展板背景前为其摄影,路过的男同事急忙把摄影区域的照明灯全部打开,跑前跑后调试灯光;女同事也闻风赶来,纠正他的拍照姿势,为其整理好工作服衣角。“老苗好好接受采访哈,你可是代表我们的形象。”同事们笑着逗他。

面对媒体的采访报道,苗建印的心情是复杂的。

“好的方面是,与外界沟通,必有所得。我的故事传播出去,可以向同样默默耕耘的技术人员传递一种正能量,同时也使我们的团队能与更多研究机构建立联系,有利于后续工作的开展。”

“但我也特别担心时间被碎片化。”苗建印望了望办公室里挂着的小白板,上面的内容已经有两三个星期没擦除更换了。“这说明这段时间我都在忙非技术类的事务。”这种状态让他心里发慌,“骨子里我还是想躲进实验室,毕竟做技术唯有长时间潜心钻研,方出成绩。”(崔恩慧 潘辰 庞丹/文 宿东/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