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被归回到什么地方去了吗？那曾经剑眉星目的英飒汉子，如今安在？我所挽留不住的，只能任由永恒取回。而我，我是那因为一度拥有贝壳而聆听了整个海潮音的小孩。你是化蝶远扬了吗？你去到你的屏东了吗？

——张晓风《尘缘》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观看了美国导演纳撒尼尔·康的作品《我的建筑师》，这是一部纪录片。看到三分之二处，我被一个镜头触发了灵感，想为过世不久的爷爷写一篇文章。

路易斯·康是20世纪后半期最伟大、最重要的建筑师之一，却死得落魄、凄惨。我不知道这样形容是否贴切，或许在他本人来看，他恰恰是死得其所，死得荣耀。这也正应了路易斯·康生前朋友对他的描述——流浪者。

他是一个流浪者，不谙世事，那么顽固，冥顽不化地沉溺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最后因心脏病突发倒在了火车站，甚至死后三天都没人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更奇异的是，他抹掉了自己护照上写的住址，似乎他早已预感到自己会是这样的归宿……

这一点让我想起了爷爷的死：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是模棱两可地从外人那里知悉，他是因为急性脑充血，倒在了田间地头——他终日劳作的地方。那时的场景恐怕终其一生我也无法想象和复原了。我一直想进入他的内心世界，然而这将永远是一个谜题。

不过，我还是可以从零碎的片段中，将记忆拼凑起。爷爷虽没有路易斯·康那样的声名卓著，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农民，但是在我心里他却十分伟大。

我可以将他形容为“劳作者”：他终日劳作，不知辛劳，常常告诫我们“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我们却总是自以为是地嗤之以鼻。他似乎有干不完的工作，似乎地里的一切就是他的生命。他甚至与世隔绝，人情世故浑然不知。他又似乎故作清高，视名利金钱为无物……许多人认为，他的离世悲惨、可怜。然而，在我看来，他死在了他的荣耀里。

这不正是跟路易斯·康死在了他的流浪中同一个道理吗？他们的生命就是那样顽强而异样地绽放，在劳作中获得属于自己的圆满。

（作者：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