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0日7时01分,长征六号运载火箭点火升空,成功将随身携带的20颗卫星送入地外空间。看到火箭稳稳地飞离发射台、精准入轨,指控大厅内掌声雷动。坐在我身边的是副总工程师陈志敏,被称为“百箭老将”的他,已经经历了大大小小近百次的发射任务,火箭发射成功时,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臂。这一刻,我看到不少的设计师相拥而泣,我自己也红了眼眶。
长征六号首飞本应在24小时前。当时距离原本发射时间还有30分钟,但指挥大厅的大屏幕上显示异常,“抽真空有问题,急需抢险”,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所有人的神经绷了起来。而此时推进剂已经加注完毕,面对推进剂泄漏和氮气窒息的风险,每个人心里都只有“为了成功”一个信念,冷静、专注地对可能出现故障的管路进行排查。整个测控大厅令人窒息般的安静,只听得到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发射窗口一步步逼近,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排故小组几个人身上。
20分钟后,抢险排故完成,抽真空终于正常。距离最后发射窗口还剩下10分钟时间,“快撤!”随着一声号令,抢险队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迅速冲到撤离车辆中。人员全部上车后,车辆立即加大油门驶出阵地。
然而车刚开出没多远,广播里传出“发射中止”的声音。所有人愣在原地,像从未听说过这几个字一般,不敢相信这句话是真的。航天科技集团八院参与的发射历程中,几乎没出现过发射中止的先例,阵地指挥最终决定在20日清晨进行发射。新一代运载火箭首飞就经历了发射流程顺利—地面突发异常—推迟24小时发射—最终圆满成功的跌宕起伏。
一般来说,一型火箭只要有15%的技术创新就算重大状态变化,而长征六号浑身上下都是新的,很多技术在世界上都没有成功应用的案例。
长征六号不仅实现了第一个首飞,研制历程也实现了许多第一次:国际首次提出高压补燃液氧煤油发动机氧箱自生增压技术,解决了发动机氧箱的内部增压;国际首次提出高压煤油直接引流的大功率伺服机构控制技术,解决了发动机大质心偏摆的难题;国际首次提出200K大温差泡沫夹层共底贮箱技术,解决了液氧煤油推进剂贮箱的有效隔热和承载;国际首次采用自行式、高精度自主导航定位整体运输起竖系统,实现全箭水平总装、星箭水平对接,整体转运与起竖,通过前后端方舱实现火箭自动化测试、快速测试,有效缩短发射周期……
再难的题目也一定是有解的。每当山穷水尽的时候,只要再深挖一铲子,就会柳暗花明。2012年11月,火箭一子级发动机进行热试车,距离上一次运载火箭动力系统热试车已有整整20年的时间。为确保万无一失,试验队还给火箭箱底穿上了加厚的12层“防弹衣”。伴随着指挥的一声令下,震耳的轰鸣和水汽喷薄而出,170秒的试验一气呵成,任务取得圆满成功。这代表了中国新一代运载火箭真正走向应用。
有人说这成功靠的是运气,但我们绝不相信运气,把该想、该做、该分析验证的全都做实、做细,把工作的每一个环节看成是事关成败的关键,这才是我们成功的底气。后来,二、三子级发动机热试车也都一次成功。
更重要的是,我们为国家培育出一支年轻的、能打硬仗的运载火箭研制队伍。队伍组建之初,平均年龄只有27岁,除了少数几个核心人物,基本都是刚走出校门的学生。一次,我的前辈、孙敬良老院士半开玩笑地说:“长征六号是一款全新的火箭,从头到尾都是新的,研制队伍又那么年轻,你管这个项目,晚上睡得踏实吗?”
我们用事实说话。为了减轻火箭的整体重量,团队决定在火箭的二子级使用大温差夹层共底贮箱,将零下180摄氏度的液氧和20摄氏度的煤油,两种相差近200摄氏度的液体装在两个共底的贮箱里,这在国际上从未用过。团队咬紧牙关,认真分析每一个可能导致产品故障的原因,优化方案。15个月,22个贮箱,16次低温打压试验,2013年11月,火箭终于在合练之前攻克了夹层共底难题,我们用事实证明长六团队不仅是“年轻派”,更是“实力派”。
长六运载火箭从最初的两年一发,到如今的一年多发,逐渐迈进了现役高密度发射阵列,在我国新一代运载火箭家族中,长征六号不是第一个获得批复立项的型号,但却是跑得最快的。我国新一代运载火箭首枚整箭级国际商业发射,我国新一代运载火箭首次纯商业模式拼车发射,太原卫星发射中心首次东射向发射,我国首颗服务于“一带一路”倡议的科学卫星……所有这些耀眼的首次,无一不在证明小身材的长征六号运载火箭,却有着大大的国际化、商业化的视野。
2021年长六系列运载火箭以“四发全胜”的战绩捍卫“不败战神”的称号,长六改进型系列火箭首飞在即,后续它们将担负起进一步提升运载能力、完善运载型谱、提高产品竞争力的重任。长征永远在路上,长征精神也将永远指引着我们筑航天梦、圆中国梦!
(作者为长征六号火箭总指挥、总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