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个默默在航天事业中奉献的基层服务群体

从我办公的位置向外望，窗外有一棵树，细小的叶，丫杈的枝，微曲的干。我偶然抬起头来，它就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入眼帘。普普通通的一棵树，如天幕下镶嵌的一幅老照片，背景中总伴着一袭永不变化的楼角，平凡而又确实，仿佛天生就该长在那里一般。似乎不是你在看它，而是它在看你，静静守望。

与树对望的大楼底层有两间办公室，一间几乎总是喧嚣热闹着。从早到晚，从上班到下班，里面人来人往穿梭不断。在“咔哒，咔哒”不停顿的、单调的齿轮咬合声中，一张张白纸吸进去吐出来，一张张光盘放进去又吐出来，人声嘈杂，恍若街市。与此相反，另一间屋子就安静多了。单调的齿轮声中，一张张温热的蓝图，带着呛人的氨水味道，从晒图机宽宽的槽口缓缓流淌出来。

“复制”的人生

在专业技术研究所，复制，被认为是一份技术含量很低的工作。顾名思义，复制嘛，就是把沁浸着设计师、管理者思考和创作的电子符号，变成为一张张可供流转保存的纸页、盘片。因为是重复而少了创造，是“盗版”而不是“母版”，所以复制组的工作简单而又平凡。

每个人都可以给他们发图纸、发文档，打电话督促询问。编号登记、折页装订，他们常常绕着桌子忙得不可开交，或者盯住刻录界面，机械地用鼠标连续点击“下一步”、“下一步”……

几十年过去了，设备的颜色由深到浅，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简单的动作经久不变，指尖总在循环中往复。在理所当然的每个“下一步”中，他们打磨出一份耐心和一颗平常心。

有一次快下班了，值班人员准备关机、锁门，电话又响了。机关通知说要打印一份紧急文件，让待命。我问，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有没有要盒饭？”

值班人员季巍武垂脸一笑，摇摇头说：“习惯了。”

“家里人还等不等你吃饭？”

“哦，他们也习惯了。”

对于计划性很强的型号研制工作来说，“待命”可以是有时有晌的，而对于复制组来说，“待命”却意味着随时随处，随叫随到。

赶任务加班可以叫他们待命，因为图纸连夜就要交到生产线上去；写报告加班也可以叫他们待命，因为马上就要开会评审；生产也可以叫他们待命，因为某项工艺的更改就迫在眉睫……

一通电话响起，放下饭碗就得跑，扔下孩子就得走，大半夜的，还时常从家里被叫出来，孤零零“待”上几个小时。

无数个“下一步”无止无休，多年以后，当大家偶然谈及这个普通的服务群体，却往往很难表述出几个完整的过程。类似积分和微分，晒蓝、叠图、按键、点击……这一个个动作太短，一页页纸片也太过寻常，因而在岁月积叠起来的进程中，他们不知不觉被“微”成了一个个被分割开的、简单的片段。

“平凡”地坚守

走进密闭的蓝图库，轻轻摇开顶天立地的档案柜。一层层、一架架排列有序的图册状如编磬，森然伫立。坚硬的背脊，在灯影下泛着深邃的幽蓝；穿缀的丝线，在半明半暗中灿若星芒。蹑足近前，摘下残留着淡淡氨味的长卷，封面上一个个手写签名，恍若一帧帧鲜活的影像。

名字的主人们，有的刚从我们身边走过，一颦一笑余音尚在。有的尚未谋面，就已注定成为陌路生人。更有的，随着变得焦脆的纸页，永远定格在了某个瞬间上。然而太多的人，早被忽略或者忘却了……我们之中的每个人都走在前人的路上，声称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之上的少之又少，而真正达到那个高度的，已幻化成神。

移步走下神坛。一本图册，可看做个人轨迹的片段，片段相连，就有更多的名字和没有留下名字的影像加入进来。涓涓细流汇成长河，潋滟婉转，勾勒出一泓逐日的慷慨。如果抽象的符号能使大地震颤，柔软的纸页当能托举起沉甸甸的梦想。不是伟大需要平凡，而是平凡成就伟大。

积年累月，铁杵磨针，坚守。因为平凡，因为单调，因而挥洒出彩虹如画。我们这些普通人在复制别人的同时，也复制着自己。

退休返聘的王淑敏说：“干了一辈子晒图，细想其实我挺骄傲的。所有的型号，有哪一个阶段没经过我的手呢？”尽管和王淑敏一样的大部分人可能根本没见识过辽阔壮丽的发射场，没感受过产品出箱时的震撼，甚至没有见过多少“真家伙”。

然而，环视整个研究所，敢像她一样放言的人，一定少之又少。正是因为有这些普通人在，一个个往日的“将来”才终于积累成笑意盈盈的“现在”。从确定意义上讲，他们也是“正版”的创造者。

忽而有一天再抬起头，不经意间，我的眼角滑过一抹明丽。遥望窗外，那棵树的叶子不知什么时候变薄了，变亮了，稠密的晶莹中缀满剔透鹅黄。驻足树下，好心人告诉我，那边还有几株璀璨的红枫。而走到近前，却感觉过于热闹了。蓦然回首，心中涌起一种感激，它就等在那里，不离不弃，静静守望，独爱孤芳。

濯清涟而不妖，坚守在自己的一方土地上，亭亭净植，不喜不悲。当遍身线条，满头新叶唤来化雨春风，将会有一缕艳阳打在它的身上，照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温暖每处心房。

（作者：方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