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格的短篇小说《九故事》在国内只有一版中文译本,看过的人恐怕只有《麦田守望者》读者的零头。译者是李文俊与何上峰,也是名家,但就这本书来说,的确有失水准。尤其对于译过福克纳艰深晦涩文字的李文俊而言。 九篇故事中传诵度最广的《为埃斯米而作——既有爱又有污秽凄苦》,光标题就不如坊间流传的“致艾斯美——怀着爱与凄楚”读得顺口。联想起《了不起的盖茨比》经典的结尾“于是我们调转船头,逆潮流而行,永不停歇地驶向过去”,被某版本译为:“于是我们继续奋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断地向后推,被推入过去”,实在不好“悦”读。 此外,在《为埃斯米而作》中类似“大约有60名美军士兵在英国德文郡英国情报部门办的一个有点专门性质的训练班,接受准备反攻的训练”和“玫瑰般我的肤色而且雪白,嘴唇美丽而我的双眸澄碧”这样的拗口句子不少,简直像网络翻译软件译出来的,阅读节奏如驾着手动挡汽车行驶于北京早晚高峰的二环路上。 抛开这些翻译瑕疵,《九故事》中的众生相堪称“荒诞”。九篇故事的开头结尾以及背景统统被一刀切掉,只剩中间。假如抱着常规的阅读逻辑套路,很容易迷失在那些琐碎的故事片段和大段莫名其妙的人物对话中,似乎能嗅到哲思的气味但又找不着北。 有心的读者如果注意到塞林格在此书扉页上引用禅宗公案中的那句“吾人知悉二掌相击之声,然则独手击拍之音又何若”,怕是能先知先觉他要在书中施展绝伦才华布下迷阵了。 九篇故事中,塞林格反复描写的基本上都是孩子与成人的微妙关系(也有少量是写成人之间的),既有哲学领悟力高超的“早慧”孩子,又有孤僻的孩子,还有早熟后经历一段凄楚爱情的孩子。这些孩子或在世俗世界里与大人周旋并提前预言自己死亡的到来,或让成年人怀念起自己那还未被扭曲的人生而哭泣不已。 孩子们意味着诸多的可能性和希望,而成人会堕落,会进入死局。某种宗教仪式感和神秘主义倾向在小说中色彩浓厚,塞林格带你走进这些故事,倘若你思绪敏感还没被庸俗生活同化,你将感受那些表面荒诞实则充满现实隐喻甚至血泪的人性挣扎。当然,也伴随着一些淡淡的美好。像一缕烟,飘荡于假象与升华之间。这种感觉如聆听Lou Reed的《PerfectDay》,安详舒缓的钢琴声,歌词恬静慵懒,仿佛阳光就洒在你身上,可又忧伤到沉溺上瘾。 九篇故事中第一篇和最后一篇的主人公死了,中间七篇的人物都活着,好像一个闭环。文中每一个敲击到内心的片段,都可能是通向作者构建的想象世界的暗门。这种文字似乎更像是为内心敏感的读者而准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过于纠结故事逻辑和情节线索,反而可能对书中哲思和寓意的触觉钝化。 犹记得最后一篇故事中特迪说:“大多数人甚至都不愿停止总是这样地出生和死亡。他们只是不断地要新的身躯,而不想停下来与神共处,那样的境界才是真正美妙的。”正所谓:吾人知悉二掌相击之声,然则独手击拍之音又何若? 塞林格的文字不制造压迫感,却释放压抑感并沉入你内心最深处,像一个黑洞,吞噬光明。相比于《麦田守望者》,《九故事》无疑更是塞林格的泣血精髓,可以说是他小说写作的巅峰。而在经历了这次创作后基本上就收笔了,皈依禅宗找到了精神归宿。 其实他本身就是一个自闭敏感,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一生隐居,逝世后家里的还藏着10多本没出版的作品。以至于脑海里每次划过他、他笔下的角色,我总会潜意识想起他另一则短篇小说的名字——破碎故事之心。 (作者:陈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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