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佛祖弟子)貌美,面如满月,虽已出家,却爱上一凡世女子。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道:“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我对于菜园的感情,与之相似。 开园种菜接近一载,几乎每天都要到菜园来。有时一天来几趟。菜园成了另一个家。 早晨来的时候最多。趁着露水未干捉虫,趁着凉快薅草、挖地,而浇水,只能是早晚。更多时候,并没有必须要做的事,只是想看看露水上的阳光,阳光下的蔬菜的花朵,看看蚯蚓新吐出的湿土,看着土田鸡从这一畦,蹦到那一畦。它蹦也没目的,只是因为开心。也可能是晨练。园里空气新鲜,菜叶熠熠闪光。 眼下正是三伏天。“伏”是指阴气受阳气所迫藏伏在地下,所以三伏天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太阳一出来,就像点着了大火盆,柏油路晒得粘脚,树叶倒挂,像被吸空的乳房,在家出汗,嗓子冒烟。这样的天气,蔬菜们怎么能受得了呢? 一大早,我就进了菜园,摘豇豆、黄瓜、茄子、苦瓜、丝条、毛豆,掐空心菜,——菜是吃不完的,因为人口少,天热吃得又少,只是因为喜欢,如同朋友晤面。有时并无多话,然而,坐在一起,便觉安心。 我常说,多一个朋友,多一份牵挂。对蔬菜也是这样。比如今天早晨,我发现,豇豆生密虫了,在靠近豇豆蒂的地方,像小鬼子埋伏在山头,黑压压的一层。朝天椒叶子蔫了,前两天还像活泼乱跳的小狗,现在眼皮都不愿眨一下。黑芝麻也有蔫的。是生病呢,还是高温所致,我不知道。很多时候,很多事,我无法了解,也无能为力。我必须承认这种事实。 不过,我还是施以援手,力求救治。我打开园子后门——外面有口池塘——拎水浇菜,把韭菜、毛豆、白茄子、豇豆、黄瓜都浇一遍。这么热的天,让它们多喝点水,应该有好处吧。 紫茄子和番茄都刳了。紫茄子像小树一样,刳起来挺费劲,只能一棵一棵地扦。枝上挂着不少茄子,可是到时候了,吃起来苦。番茄没长好,可能是绿肥浇多了,叶子耷拉,果实可数。虽然舍不得,然而,留着也没用。空出地,可以种鸡毛菜,点大青豆。舍得,也体现在这里。 我在劳作之时,穿着短裤汗衫,穿双旧运动鞋,光脚,颈子搭条毛巾。很有点像陆游《游山西村》中“衣冠简朴古风存”的前四个字。我的蛰居小院,薅草莳苗,也颇似周国平所说的“与世界保持适当的距离”。 我想起梭罗的话。他在《瓦尔登湖》第二章“我的栖身之处与我的生活目的”中写道: 每天清晨都是一个使人感到愉快的邀请,使得我的生活与大自然一样朴素,与大自然一样单纯。清晨也是一天中最难忘的一段时间,是唤醒人们的时刻。那是我们最无睡意,至少有一个小时,我们身体中日夜昏睡的某个部分会苏醒。 必须承认,这是一本宁静、恬淡、充满智慧的书。难怪30年前,诗人海子在山海关卧轨时还带着它。他可能是想带到另一个世界继续阅读。 梭罗当然是极具智慧的人。在这本书里,他甚至说: 农民的不幸就是继承了祖上的农场,宅第,仓房,牛群以及各种农具,因为获得这些东西比摆脱他们更加容易。 确实,一个人想要获得幸福,就不能把物质看得太重,甚至看重也不行。我读中国现代文学,几位大家收入都很可观,可是他们不置房产、田产,而是潜心于事业。至于种菜,本身就是幸福的事,与收获并无太大关系。 八点钟,从菜园回来,无意间读到李娟的文章《一只猫活在世上的真正使命》。当中有这么一段: 我有过这么一只猫,它是我家唯一一只不愿成为野猫的猫。她没有探索世界的野心,没有生育后代的本能。清清净净、悠悠闲闲。除了家里和店里,整天哪儿都不去。不添麻烦,不闯祸,不偷食,不乱上厕所,不制造任何家庭矛盾。猫食再寡淡也从没抱怨过。它美丽、温顺、充满喜悦。它对我们的信任以及对我们这个家的依恋令人惊讶又幸福。它活在世上像在深深地安慰着我们。 我感觉自己就是这只猫。 (作者:徐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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