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临近,我不由地想起50多年前发生在我眼前的一幕,它所带给我的情感冲击,让我终生难忘。 这事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初期,正值国家遭受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那时,我因肾病休学在家数月,姑妈因眩晕在家休息。凡是姑妈出门,我一定保驾,因此得“拐棍”美名。 一天清晨,我陪姑妈去看病。正在树荫下走着,姑妈忽然停步,眼睛盯向一只鸡爪。那是一只鸡的小腿,在关节处还留有大腿的一小节。当地人都知道那是运菜车急转弯时甩下的。 姑妈的一只手伸进口袋,另一只手捏着衣角,不知所措,踯躅着,左顾右盼,知识分子的自尊心让她纤瘦的腰弯不下去。周围无人时,她倏地弯下腰,抓住那鸡爪,胡乱地用手绢裹了,急急地塞进口袋。马上离开时,她趔趄了,剎时间,左右摇晃,两手无助地想抓扶墙壁。我急忙抱住她。 姑妈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站住了,转身走向回家的路。要熬鸡汤给她正在上大学的女儿珊送去。 姑妈虽不善厨艺,但科技工作者的思维敏捷有序。她把鸡爪清洗好,放入清水,在久违的花椒盒中撮出几粒,又在抽屉里找到一块干瘪的姜,刮下碎末,一并放入锅中。煮啊,煮啊! 姑妈的双眸释放出希望的光芒。她坚信,那鸡腿能让珊闭经三个多月的病情得到改善。 费去能做两顿饭的煤火,那鸡爪才被煮熟,躺在半锅汤里。姑妈把鸡汤装进瓶子里,用数块毛巾把瓶子重重包裹,再用孩子的小棉被打成双肩背。她背上大包像奔赴战场的勇士,直奔开往‘学院路’的公交车。 珊晚饭后在宿舍里,正在挖那空瓶底部的果酱。见姑妈出现在宿舍门口,珊分外地吃惊。姑妈小声说:“给你送鸡汤......”珊立刻挽着母亲的手,抱着那个大包慌忙走出楼去。 在操场边上,姑妈解开背包,让珊双手捧着喝汤。鸡味的醇香诱惑着珊喝了第一口,笑着说:“美呀!我已经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有吃到鸡肉了。” 姑妈催着珊喝!不时地问:“还热吗?”珊每次都是点头作答。剩下最后一点时,姑妈又问:“还热乎吗?”珊迟疑地说:“热乎”。珊贪婪地喝净了,一种满足感出现在脸上。姑妈笑了。 吃爪子很费时间,姑妈指着掌心处让珊先吃。珊一口咬下去,搅动着舌头慢慢地玩味这久违了的享受。 姑妈擦着脸上和脖颈上的汗,却执意捂住帽顶。并将草帽的边向左侧拉了又拉。我知道,那是转车的路上,姑晕得厉害,撞到电线杆上,头上起了一个大包,那包越鼓越大,皮肤下渗出血点。姑妈举手抚摸又将手缩回,用草帽盖住,艰难地往前走。 珊把4个鸡爪子一个一个地放进嘴里,频频地把小碎骨头吐在姑妈手托着的瓶盖里,小骨头积在瓶盖里,竟有核桃大小的一小堆儿,精白雪亮。 校园里的路灯亮了,姑妈把那小碎骨统统倒进瓶里打包离开。我们向校门口走去。姑妈比来时精神了许多,一脸的高兴,挂着满足,像在哪个项目上取得了成功那样欣慰。 (作者:沙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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