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17岁当兵服役,至1986年转业,驾驶了20多年的运输机,时任武汉空军某部队大队长。飞行员吃的是“空灶”。空勤的伙食我没见过,据父亲所说,那是相当的好,以至于父亲与一批战友转业到地方后大不适应,有人甚至直接打电话来跟父亲诉苦:“一下子离开蓝天失落得不行;一想起空灶,馋得叫人受不了。” 如果父亲哪天执行飞行任务的话,下了飞机之后就可以到后厨接受“小灶”的特别关照。步入厨房,水产禽畜、蔬菜水果一应俱全,既可以随点随吃,还能够挑一些“稀罕”的来犒赏自己。那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空勤灶的待遇已经相当优越,各式各色的营养食材保证供应不说,单海产品就有对虾、老鳖、螃蟹和鱼子酱等轮番登场。父亲曾经对我描述:鱼子取自鲟鱼卵,一粒子大概有一颗豌豆那么大,橙黄透明,新鲜爽口。估计价格贵到令人咋舌,摆在一碟糕点的尖顶上,数量有多少不得而知,但你看那奇货可居的尊容,已经堪称“飨宴”了。至于而今视若人们无睹的巧克力、香口胶、压缩饼干、水果奶糖等,也属于空勤专供食品,在那时是难得一见的。父亲经常隔一两个月才回一次家,偶尔会带几盒饼干糖果,在分食争抢中,我们姐妹尝到不同寻常的味道,藏几粒跟邻家孩子或同学们炫耀,日子过得如同小公主那样美气。 农民出身的父亲大多时候是不挑食的,有什么就吃什么,甚至还有点“土老冒”,动不动就气贯长虹地跟掌勺的炊事员说:“给我来10个炒鸡蛋。”还说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就是炸鸡腿、韭菜肉馅饺子,豆浆罐油条……听得我直撇嘴,这些凡俗的市井小吃怎么能和高贵上档次的鱼子酱相比呢? 我相信每一段年龄是一次轮回,在生命的节点与成长相遇,启蒙思维、开悟智慧。小时候,我只“耳馋”父亲所描述的吃食,却往往忽略了父亲驾驶着飞机飞在天上,身心是多么的辛苦。那时的航天技术不如现在发达,飞机的机械工艺基本上处于粗大笨的状态,飞行的压力与挑战可想而知,一趟任务下来人很是疲惫。加之平时严格的训练任务,五官、血压、腰椎、颈椎、内脏等功能都要经受考验。飞在天上对人的身体损耗非常大,父亲那时每年都要去疗养一个月,全国各地几乎被他跑了个遍。父亲时常感慨地说:“这辈子除了台湾和香港,我去的足迹也遍布祖国了。”每次疗养既是享受,也是对身体的一次休整。虽然有条件医治休养,父亲仍然落下了不少毛病,因为耳膜在噪音环境下超负荷,听力受损,每每说话都会很大声,配上他不苟言笑、严厉认真的做派,令人望而生畏。由于当年“空灶”摄入的高蛋白高脂肪,父亲在晚年患上了“三高”,每天需靠一些药物维持生理平衡。 世事如烟,宠辱皆忘。父亲从不忆当年风光,哪怕“空灶”热闹,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无所不包。他只念岁月安稳,身轻体健心清净:没有荤腥常坐庄,薯饭菜根五谷香。元代张三丰有首回文诗:“烧丹觅火无空灶,采药寻仙有好山。瓢能树高人隐久,嚣尘绝水响潺潺。”顺着读倒着读都能成章,很有意味。我想为人处世也当如是,顺逆泰然处之,得失拂拭若尘。 (作者:潘姝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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