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汤是我的同事，平时很少说话。那天在公交站等车，我看他面熟，就冲他点个头，他却好像担心泄露了什么秘密，表情严肃得紧抿着嘴。我搭讪道：“你到哪？”他皱着眉没吭声。然后又不放心的问，“你没事吧！”他这才不得不张嘴，“回家。”我才注意到他上面的门牙都没有了，下面门牙整齐锋利的突兀着。

我平常上班开着一辆二手车，有时单位发的米和油就顺带着送到了他的家里。他挺感激我，邀请我去他家吃饭。家里安静得很。他的妻子沉默寡言，他的儿子从小到大也没人管，初中毕业后就没有上学，整天不着家。我们正喝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掏出电话，眼睛盯着屏幕，拨给了儿子，说：“你赶紧给我回家，都几点了！”直到我离开也没见到他的儿子。

老汤日子极其精简。上班、下班、吃饭、看电视、睡觉。上下班简单，吃饭简单，看电视也简单：就生活片，睡觉更简单，一张木床，一个老妻。他跟老婆没话，儿子跟他没话，他几乎没有朋友，他的生活不精彩，但是也不麻烦。他怕麻烦，他补牙都嫌麻烦，出门问路都嫌麻烦。他说别看有些人坐着高位子、开着好车、住着豪宅、带着美妻，其实，“麻烦着呢！”他眼睛盯着我，我连忙表示认同。

老汤在公众场合，很少发表意见。假如他忽然不见了，估计同事们要好久才能感觉到。有一段时间没见他，正想给他打电话，他电话来了，兴冲冲地要请我喝酒。我问哪里，他报出了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名字，我很是吃了一惊。我说：“那太麻烦了。还跟以前一样，一碟花生米，嫂子炒几个小菜。”他大声喊：“不行！不要嫌麻烦！你来！快来！”我匆匆过去，就看到他满面春风的迎过来，也不顾忌豁牙了，笑得花一样，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的摇着。

我有些懵，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就把身旁一个身穿军装的小子推到我面前，骄傲的说：“这是我儿子，当兵了。叫叔叔！”他儿子瘦瘦高高的，像根竹竿，身上的军装就像是套在衣架上，眉宇中却透着年轻人特有的不耐烦。我说：“不用！”他说：“你先坐着，我先招呼别人去了。”他愉快地招呼着来客，手早早地等在那里，礼节极其到位，酒席办得非常成功。

事后我敬佩地说：“老汤，真没看出来啊！”老汤笑眯眯地说起前因后果。他儿子年龄不够，身体还偏轻。他就绑着儿子守在招兵办门口，低声下气地一呆就是半个多月天，后来终于感动了带兵的领导。我说：“你不是怕——”他锁着眉说：“不能怕麻烦啦！这世上许多成功都是不怕麻烦得来的。你看这些成功人士活得这样潇洒，可是开始哪一个不是披荆斩棘迎着麻烦走过来的。”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笃定了一句：“是这样的！”

（作者：余凯）